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合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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合夥

不過很快,許淑寧就笑不出來了。

一是餓的,畢竟午飯都沒吃,二是因為剛下過雨的地泥濘,塌方後還有很多碎石,越往上走,她幾乎是每邁出一步就要停下來大喘氣。

幾個知青們的表現都差不多,連看上去孔武有力的齊陽明和郭永年也不例外。

因為前者負擔著兄妹倆的行李,後者對許淑寧和梁孟津伸出援助之手。

兩個人大包小包扛在身上,腳底和泥地更加黏在一起,越發顯得舉步維艱。

梁孟津心想自己也是個爺們,咬咬牙說:“年哥,我自己提吧。”

他還沒抽條,長得跟瘦竹竿似的,風一吹衣服都鼓起來,好像連人都會倒。

郭永年看著不忍心,手上用力道:“沒事。”

許淑寧其實也覺得不好意思,提議說:“要不我們倆拎一袋吧?”

一人拽一邊,好歹分擔點。

郭永年雖然是扛不太住,可說出去的話像潑出去的水,男人一口唾沫一口釘的,他還是再逞強說:“不用不用。”

許淑寧聽他的聲音已經沒有一開始擲地有聲,堅持道:“我們可以的,真的!”

她說著話遞一個眼神給梁孟津,有點怕他無法理解。

好在梁孟津只是年紀不大,不具備什麽社交技巧,該機靈的時候腦子還是能動起來。

他直接伸手,半搶過來說:“可以的。”

郭永年手上一松,陡然充滿力氣,索性半推半就,只是不忘囑咐道:“提不動就叫我。”

許淑寧悲壯地想,今天就是死,也得把它扛上去,眼神裏透出視死如歸的堅定。

梁孟津也被感染,最後的力量燃燒起來說:“我提右邊。”

包是他的,他最清楚兩邊的分量。

許淑寧看他的樣子,心想兩個人半斤八兩,估計也稱不上是誰照顧誰。

她道:“換著來吧。”

梁孟津抿抿嘴,只是沈默地保持著同樣的步伐。

他不足月就出生,小時候又跟著父母顛沛流離,夥食上只有稀菜湯,一直比同齡的夥伴們弱。

大院裏人人都從軍,能走路就可以跑操,只有他坐在房間裏讀聖賢書,成績向來是冒尖。

自打學校停課後,他生活唯一的選項好像也失去,父母操心著他的將來,好幾次長籲短嘆。

梁孟津知道自己的身體素質,當兵是不可能的,但廣闊天地大有作為,因此悄悄去報的名。

落子無悔,家裏不同意也沒辦法,甚至出於種種原因,只能讓他聽安排到偏遠的盤古公社。

來的時候多少壯志,現在都成笑話。

梁孟津覺得自己第一步就走不大好,腳下已經像有千百根針在紮,頭回覺得自己很有軍人家庭的風貌。

盡管如此,一行人看上去還是萎靡不堪。

就這狀態,大隊長賴大方回頭催促之餘,很想去公社問能不能退貨,他已經不指望知青們能開多少荒,心想還是得給小隊裏多搭幾個壯勞力。

但這種搭配幹活,別人可不是全聽指揮的,還得講一點策略。

賴大方僅有的那點心眼全在搞生產上,尋思要從哪揪出兩個倒黴蛋來。

但要齊晴雨說,不用特意去找,在場簡直都是。

她雖然有哥哥幫忙,自己也是累得夠嗆,連抱怨都沒力氣,頭回知道什麽叫望山跑死馬。

不過馬在這年頭比人珍貴,肯定不會叫累成這樣。

人就不如牲口了,連住所都湊合。

要將之稱為房子,其實也不準確,畢竟遮風擋雨這樣最基本的都做不到。

雖然從痕跡看得出原來是大戶人家,但現在攏共剩下兩間屋,一間只有兩面墻,另一間的墻倒是都在,但門搖搖欲墜,該是窗的地方剩個窟窿,以至於齊晴雨疑心大隊長是在開玩笑。

她積蓄的疲憊全部爆發道:“這怎麽住人?”

山裏頭本來就溫度低,現在往這一站風都嗖嗖吹,再晚一點還得了。

但賴大方也沒辦法,他根本沒拿到補貼,隊裏窮得叮當響,一分錢他都要掰成八瓣花,哪有這個餘糧搞什麽知青宿舍。

他只能打哈哈道:“你們收拾吧,天快黑了,待會去剛剛路過的房子裏領幹糧。”

許淑寧覺得他是落荒而逃,盡力控制住自己的哭腔道:“現在怎麽辦?”

齊晴雨沒好氣道:“人都走了,當然是我們自己辦。”

她無故踹一腳院墻,灰嘩啦啦往下掉,塵大得迷人眼,一時寂靜無聲。

齊陽明拽妹妹一下,打圓場道:“先進去看看吧。”

裏頭還算幹凈,雖然沒有家具,好歹也沒有蜘蛛絲,叫人稍覺得安慰。

最樂觀的郭永年也緩過勁來,調動著氣氛說:“起碼地面是夯實的。”

但這種幸好,陳傳文沒辦法接受。

他是大孫子,家裏爺爺奶奶的命根子,只聽這個話音,就知道晚上不僅要打地鋪,還得半露天。

這天氣,他是一刻都受不了,趕緊道:“咱們屋裏擠一擠唄,跟火車上一樣。”

知青專列把座椅拆掉,大家都席地而坐,夜裏你靠我我擠你的,哪裏還顧得上什麽性別。

但那會人多,現在就六個,也不知道此地民風有多保守。

許淑寧下意識咬著嘴唇,垂頭不說話。

但齊晴雨有自家哥哥在,立刻道:“先這樣,收一收吧。”

要做的事情還很多,郭永年想想說:“我去領地瓜。”

也就他還有點力氣。

這個頭一開,大家紛紛開口找活,各自忙碌開來。

許淑寧戴上手套,清理著院子裏的雜草。

因為地還有點松軟,對她而言勉強能應付。

另一邊齊家兄妹去挨家挨戶打聽情況,回來的時候手裏抱著一堆柴火,說:“回頭我們得還。”

大隊的規矩他們還不是很清楚,看到山也不知道往哪裏上去,但開門七件事又是必備的。

只要不是以物易物就行,畢竟大家都不容易,這時代物資是最讓人吝嗇的東西,只有撿石頭的梁孟津財大氣粗說:“我有油。”

許淑寧都替他急起來,心想真是不會持家。

她到底有一種患難之交的感覺,深吸口氣說:“我有糖。”

這樣一來,就成了大家湊家底,蹲在屋檐下的陳傳文看出她是故意幫腔,撇撇嘴說:“我的是辣椒油。”

又強調道:“很辣。”

雖說都是初來乍到的,但齊晴雨可不怕得罪人,她白眼一翻說:“辣的才好,驅寒。”

又代表哥哥道:“我們有個罐頭。”

恰在此時,郭永年挑著擔進院子說:“我跟隊裏賒了兩棵樹。”

一草一木歸集體,隊裏什麽都要工分換,賴大方不給他們修,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,生怕隊員有意見。

新知青對此還不大清楚,他們只是拍拍灰席地而坐,商量著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麽過。

郭永年從大隊長那裏套話不少,說:“往下走兩裏地的天山大隊有代銷點,日常用品都能買,咱們兩棵樹跟別人換曬好的先用,就是大小上吃點虧,門窗家具應該能湊出來。”

不過墻成大問題,鄉下蓋房子都要張羅個十年八年,從挖泥制磚開始,他們這一時半會的,真是頭疼。

總之一句話,錢肯定要花的,許淑寧捏著口袋問道:“大概要多少?”

她現在覺得前路茫茫,多留一點保命要緊。

郭永年頗有些為難道:“十來塊。”

這還只是起竈臺壘屋子,零零碎碎加起來,每個人最少要花四塊錢。

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,恐怕就梁孟津不覺得難辦。

他剛想開口,看到滿屋子的沈默,還是乖巧地閉著嘴。

許淑寧就在他邊上,沒留意到微妙的變化,只是頭越發垂下去。

她上頭有個姐姐結婚了,大哥前年剛去的東北插隊,家裏還剩上小學的弟弟,以及病弱的外婆。

父母供著一家子,這些年一直沒攢下什麽錢,這趟她出門本來就添不少東西,兜裏揣著的二十塊錢還是街道的補貼,現下真是一絲都不寬裕。

一九七二年,窮是正常的,人人都有苦衷。

齊家兄妹對視一眼不開腔,只有陳傳文嘟嘟囔囔道:“本來知青就歸大隊管。”

道理是這樣沒錯,執行起來差異很大。

郭永年道:“咱們公社沒錢。”

他融入還挺快,都用上咱們了,許淑寧不想讓他太難堪,說:“只能出了。”

大家其實都知道是這個結果,畢竟風餐露宿不現實,哪怕陳傳文也不再有異議。

郭永年道:“那我去把東西買回來。”

再下去天該黑了。

出力的時候齊陽明是不含糊的,說:“我也去。”

他倆算是壯勞力,剩下的全跟小雞仔差不多,還眼巴巴地盯著他們出門。

郭永年本就是愛牽頭的,生出為人父母的責任感道:“看好門,別亂跑。”

院門大開,能看住什麽?別人家的雞鴨都來去自如。

齊晴雨看它們活蹦亂跳的樣子就咽口水,扭過頭道:“哥~”

齊陽明心中了然,嗯一聲算是回應,只盼著代銷點能搞到點油水,不然連他都快成人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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